台灣勞工陣線 林佳和
在有關全球化的論述上,有一個最基本的理解與解構方向/基調的差異, 簡單的說,就是在對於主要之經濟全球化的質與量的分析上,究竟是將全 球化定性為(1)經濟現實,甚至是今日晚期/新資本主義發展的必然階段 ,假如不是歷史規律的必然結果的話;或者是(2)全球化是一資本主義 、新自由主義的意識型態,是一資本及政治階級(political class)所 進行的計畫(project),它既不是現實,更不是所謂的歷史的必然。顯 然,歐洲左派進行的,是以第二種選項為基調的理解與解構工作,左派必 須自問:我對全球化的理解及對抗策略是什麼?我的理論分析基礎何在? 硬套馬克思的術語來說,假使下層建築的發展階段至此,那麼在這個基礎 沒有改變或推翻之前,我們是否毫無招架之力?我們的上層建築工作又在那裡?
在德國,有一群左派的年輕知識界人士,在以「柏林批判學社」為主要組 織基幹的論述舞台上,主張批判性的結合法國阿圖塞學派脈絡下的管制論 (theory of regulation,Regulations theorie)與葛蘭西的霸權論、擴 張的國家論等,建立一整合性的所謂「全球政治經濟學」(global political economy),作為順應資本主義當代發展階段的觀察與批判工 具;其中,Bernd Roettger所寫的「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及歐洲資本主義 的管制 - 市場的政治建構」一書,是我認為企圖比較完整的在理論上說 清楚的一個重要嘗試,雖然這位仁兄還稱不上什麼重要學者,更非大師級 的人物。以下所介紹的,是這本書中的第一章「問題的提出與認知的重要 」的引言部份「如何分析資本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它所處理 的,正是前面提到的左派理解與解構全球化的基本方向問題。(值得一提 的是,這本書有209頁,而145頁以前全部在處理方法論)
如何分析資本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
在先前,左派對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批判,大致都依循一個基本方向:複誦 馬克思所舉出的所謂資本的發展趨勢,也就是說,資本將社會的所有成份 都置於其支配之下,全球市場無限制的擴張將發展為面向更廣泛的「定義 力量」;但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左派的討論與注意的焦點產生了變化 ,由於失業與所得差距的日益嚴重與惡化,全球資本主義擴張所產生的社 會矛盾逐日加深,連帶使得社會與意識型態的衝突白熱化,左派的觀察重 點慢慢轉向於:新的生產關係為何能實現與貫徹它的極權本質?也就是說 ,對於擺脫枷鎖的世界市場的批判,有了新的方向:一方面,這個批判是 一項要找出背後宰制關係的論述,另一方面,這個批判想要解構出一個祕 密:資本主義的全球化計畫如何能在語意溝通上塑造其穩定地位?
法國自1995年秋天以來抗議社會排擠的示威潮,以及逐漸蔓延全歐洲的反 抗新自由主義的社會改造,這些都顯示著,社會結構一昧的轉型以配合資 本的世界市場運動的行為,已撞擊到其正當性的界限,世界市場的擺脫枷 鎖,新自由主義的改造國家,不論其慣用的戰略或自我正當化的模式,都 已面臨瓶頸。傳統勞工運動組織的動員力,以及一向被視為已被體制完整 收編的勞動者的起而吶喊,震憾了資本主義,震憾了在後共產主義的全球 化時代中,自以為對手已然銷聲匿跡的資本主義。抗議的力量來自於資本 主義全球化所帶來的社會矛盾,但它並未同時重燃起福特主義時代傳統勞 工運動形式的優勢;如同1957年蘇聯的第一次人類環繞地球衛星,使資本 主義世界體系的菁英瞭解到,他們所想像的資本主義霸權及戰略並不與世 界體系的真正權力關係相符,因而必須作出妥協、必須發展新的戰略一般 ,逐漸蔓延整個西歐的「法國秋天」,也勢將逼使在資本主義全球化的過 程中所形成的宰制陣營,必須付出代價,必須自我調整,他們逐漸分為兩 種主張:一方面,要求建立另外一種「政治」,也就是因為擔憂新保守主 義長期政治策略的正當性出了問題,因此有必要來點煞車,在另一方面, 表態對於貧富落差的憂心,因此主張以新自由主義的方式去處理與「避開 」資本主義全球化所引發的社會矛盾,同時卻繼續依循新自由主義的思維 ,推動改造社會國與福利國。
在歐洲這個社會抗議的背景下,在資本主義全球化形成之階段中崛起的政 治力量:跨國企業與全球金融市場,開始面臨質疑與挑戰;在「全球化之 界限」的概念下,對於全球化的社會及政治上的規範,以及整個社會重組 過程的矛盾,這些都逐漸深入人們的意識中,也就是透過一種社會化的模 式,一種由世界市場,以及作為資本積累價值定律之資本主義的管制形式 所建構起來的社會化模式。而伴隨著「全球化陷阱」的概念,我們也順便 看到了傳統馬克思理論的缺陷,看到了一種「普遍絕對優先於特別」的錯 誤,這樣的錯誤在左派以所謂「由下而上〈bottom-up〉」的觀點分析世 界市場的興起,以及以「由上而下〈top-down〉」去解釋社會的重組時, 特別的清楚。之所以要對左派對全球化的批判進行批判,是因為他們在捲 入危險的「全球化是必然的邏輯」的論述辯論時,卻提供不出不一樣的解 決選擇,以及因為他們落入了一個分析上的陷阱,也就是把資本主義的社 會現實理解為一「由上灌輸而下〈trickle-down〉」的過程,不論是資本 主義世界市場的抽象結構,或是其政治或社會上的具體面貌。
對於全球化的討論與觀察重心,從它作為一「定義力量」,到現在的直指 它的界限,最大的意義其實在於,過去那種對於改變現狀的無力感稍獲舒 解:也就是說,我們應理解到,在資本主義的全球化過程中經常被視為無 必避免的所謂新自由主義改革,其實應將兩者分別開來。同時,我們必須 要質問,究竟全球化已是現實,或者全球化的修辭只是一種意識型態的運 用,不論論者把它稱之為「全球化的魅影」、「現代之謎」、「瘋狂奇想 」,而導致所謂「狂熱者的競賽」;正如Burchardt所言:「全球化的論 証主要建立在一些表面的現象以及過度誇大實際上存在的發展趨勢;由於 全球化的主張缺乏科學上的精確分析,使得它實際上比較接近於一新自由 主義全球化策略下的意識型態產物,雖然它經常諷刺的以批判的形式出現 」。事實上,在要求對於市場的反社會性必須再管制與再規範社會關係 (re-regulation of social relations)的問題上,在制度主義的與新 馬克思主義的分析資本主義全球化之間,常常看不到任何差異,大家形成 了所謂的自由主義-保守主義-馬克思主義的難得共識,換句話說:一個沒 有前提與基礎的再管制、再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