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者／清華大學社會所副教授吳泉源

　　我今天的題目「自由化的迷思」，迷思是myth，神話的意思。我們處在歷史的關鍵時刻，大部份的人一生何其有幸，很少有機會真正見證一個歷史的關鍵時刻，英文叫”truly historical moment”，這種時刻發生以後世界就完全不一樣了，make all differece，真正地改變了，大部份的人沒有這個機會，像我活到52歲53歲，都沒有這個機會，我覺得318這個學運，就是讓我們見識到歷史真正的關鍵時刻。

　　318學運佔領立法院，我認為是一個導火線，也就是如果學生的訴求沒有得到人民的支持，沒有衝進人民的心坎的話，他不可能持續兩周而且在全台各地發酵，而且發酵到海外。但另一方面，我覺得很奇怪，這麼重要的兩岸服務貿易協議，關係那麼多行業、那麼多人的生計，對協議的監督本來不是立委、政府應該做的嗎？怎麼會讓你們同學去做呢？還由你們引爆。我想全台本來七成八成的人不知道這回事，因為你們學生衝進去突然全台灣都醒了，一個正常的民主運作體制，行政、立法部門，應該是執政黨負責推一個好的政策，在野黨負責監督，現在卻需要學生採取戲劇化的手段。這正好說明執政黨無能，在野黨沒有負起監督之責，才是造成這318學運的根源。所以我要跟大家致意，謝謝你們！因為上一代大人做不到的事，卻由你們完成了，你們不但不是暴民，而且是台灣民主改革的推手，你們自己的努力拯救了台灣。

　　我今天的主題是「自由化的迷思」，幫大家解一些謎題。兩岸服貿有一個很重要的迷思，經濟學是很重要的學問，但經濟學一直給大家錯誤的印象，就是自由的市場、自由貿易、自由交易、自由的經濟活動，才是理想的經濟與社會秩序，而且經濟跟政治是要分離的，社會不要去干預經濟，不然經濟就會出問題，不要被政治化，所以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它的關鍵就是它要有自由的市場、開放的政策。這樣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跟預設是有問題的，也因為這樣的錯誤、迷思，再加上兩岸的特殊關係，才會造成國家、社會這麼大的動盪，我認為根本之計就是要回到整個問題的源頭，也就是我把它叫做「自由化的迷思」，包括政府官員、專家學者、社會大眾都還抱有迷思。

自由市場不正常，管制規範才是常態

　　首先，我認為自由的交易、市場是人為的是不正常的；管制的市場、規範的市場；管制的貿易、規範的貿易才是常態，才是正常理所當然。我舉個例子，清大小吃部裡面有麥當勞對不對？麥當勞通常有個很大的m招牌對不對？為什麼這裡沒有蓋招牌呢？因為我們不允許，因為我們是大學，你說是自由市場啊？為什麼不行？因為我們在一個大學，麥當勞的盈利行為是鑲嵌在大學的教育環境、學術環境裡面，它必須接受這裡的文化、學術規範，所以我們可以讓它開，可是它必須在那個角落。我再舉個例子，任何人有錢都可以去買沙拉油、買豬肉，可是任何人買沙拉油可以囤積嗎？你說下禮拜要漲價我去買一百桶的沙拉油、一百斤的豬肉，可不可以？你千萬不要這樣做，「囤積貨物」尤其是大眾物資是觸犯刑法251條「妨害販運農工物品罪」，最高可處有期徒刑5年，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你的買賣交易必須受到一定的政治、社會、文化的規範，英文叫”regulated”。我再舉個例子，宵夜街有很多雞排店對不對？我說我擺個攤子、弄個油鍋我就賣炸雞排餐，我隨便都可以開對不對？但通常這種沒有管制自由貿易的情況都很糟糕，我們宵夜街就是這麼糟糕，走一走就被油噴到烏烟瘴氣，這就是沒有規範的結果，你即使開個炸雞排店必須要有排煙除污的設備，沒有就會很糟糕。各位可以想想為什麼這幾年又這麼多民怨，既然囤積沙拉油、囤積豬肉要被判刑，那為什麼可以囤積房子呢？那是應該被判刑的對不對？囤積房子房價被炒高以後害年輕人買不起房子，所以你們畢業以後只能買個廁所。這個就是房地產市場交易沒有被規範的結果。

　　所以市場上所有經濟交易，所有貿易行為，都是要受到規範，包括整體社會、政治、文化的規範。有太多例子了，補習班也是啊，我高興有錢買個房子請幾個老師就可以開補習班嗎？不行！因為你牽涉到小孩子的成長、教育、安全，所以補習班有很多規範。所有重要的經濟活動從古到今都要受到一定程度、不同性質的政治社會文化規範，這是我的第一點。

經濟規範完善程度才是國家進步的象徵

　　很多人說就是規範讓經濟產生問題沒有發展，我跟各位講正好相反，這些政治經濟文化規範，不但不是多餘的，而且才是一個國家，社會、經濟進步與否的關鍵。就是這些經濟活動背後的規範，它所鑲嵌的那整個架構，才是國家的社會、經濟、產業會不會發展的關鍵。給大家一個命題你們回去檢證，錯了來找老師算賬：全世界越是進步的國家，對於資本的流動、勞動的條件、社會福利的供給，都有越多、越細緻、越符合人性的規範，這些規範不但不是障礙還是關鍵，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北歐國家丹麥、瑞典、德國、比利時、美國、日本，它們的勞動市場、資本市場、商品市場、消費市場，是不是有很多很細緻的規定！那你就要了解我剛講的是什麼意思。

國內貿易是這樣，國際貿易更是如此

　　第三點，我剛剛說，自由市場是人為的、不正常的，規範管制才是正常的、常態的，在國內是這樣，在國際貿易層次上，更是如此。國際間的貿易，不管是貨品貿易、服務貿易，在國際間「管制才是常態，開放才是例外」，不然為什麼要簽自由貿易協定？就是因為自由是例外，是打造出來的！這就是為什麼世界各國，每個國家在加入WTO以前，都要經過好多年、好長時間的「前置作業」，確定每一項產品、每一項貨物、每一個工作、每一個國家的食品安全標準，去進行前置作業，經過長時間的協商、談判、準備，然後才回到國家裡面跟各行各業、各個團體去溝通、協商。

　　我舉個例子，台灣在什麼時候開始跟WTO進行前置作業？是1989年，12年前，你們聽過蕭萬長，你們聽過陳瑞隆，你們聽過蔡英文對不對？那些人就是在漫長的12年長時間的前置作業努力談判過。還記不記得我們的蕭萬長蕭部長，為了跟農民溝通被丟雞蛋他還笑笑的，所以叫「微笑老蕭」。國家在簽訂貿易協定加入國際貿易是必須進行長時間的前置作業、協商談判準備作業，還有社會溝通，所以自由的貿易是在漫長的時間裡被打造出來的。所以我滿困惑的，當年參與這些談判前置作業的，為什麼都默不作聲呢？還說要服貿趕快過？他們當年付出他們的青春耶！？像那個陳瑞榮部長，他的一生就奉獻在加入WTO談判耶！？他也說這是我一生的功勞與驕傲！可是現在服貿一個立委30秒宣布通過，人家是用12年的前置作業！這是我講的第三點。即使在正常主權國家的自由貿易協定，它的前置作業、簽訂，都這麼繁複了，這麼謹慎小心，何況是兩岸的服貿協議？我把它稱作是「非常特殊、無比敏感」的關係，因為它都說台灣是他們的。兩岸服貿協議牽涉到這麼複雜的兩岸關係，更要經過謹慎地處理，而不是兩黨立委在立法院擺爛就草率通過。

　　我隨便舉幾個例子。我們這個叫做兩岸服貿協議，各位如果讀過社會學，全世界大部分貿易協定，都是貨品貿易先談，為什麼？因為貨品貿易大部分牽扯到什麼問題，關稅、或者一些貨品項目，他比較不會衝擊到產業或者就業；所以全世界有很多國家在談FTA的時候，大部分是只談貨品貿易，或者貨品貿易先簽，幾乎沒有國家先談服務貿易，除了中華民國，為什麼？因為我們的貨貿已經卡住。政府常講不先簽服貿就沒有貨貿，錯！貨貿已經卡在那裡了？他說沒有服貿就沒有貨貿，沒有貨貿就不能加入TPP之類，這是錯的，網站上就有太多資訊了。

　　服貿裡面也是問題重重，大家反彈，第一個，簽之前大家都不知道；第二個重點是開放哪些項目。為什麼學生在抗爭的時候會說這是為財團服務？我讀了這句話其實覺得不無道理，其實大家知不知道服貿為什麼那麼急？根據目前記者報導，有很多銀行業想要趕快過去，可是我們的銀行業那麼小，中國隨便一家大銀行的資產可能是我們銀行的五倍十倍，但是我們的銀行還想要進去，很多政府官員不知道、很多立法委員不知道，我跟你保證，搞不好很多海基會去談判的都不知道是因為銀行業要趕快過，結果你還用很空洞的理由說，過了台灣經濟會起飛，22k會變55k。

　　另外中國對於管制、出版，這些東西對於台灣的印刷業、出版業會不會造成很大衝擊，一個產業會不會受到衝擊、會不會受傷害，只有業者知道最清楚，可是服貿整個過程裡面，這些會被受到傷害的產業或個人都沒有被邀請進來，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不是談判的人說沒問題就沒問題。我舉一個例子，加拿大跟美國在簽的時候，光是森林業要怎麼伐木都規定得清清楚楚，為什麼？因為加拿大森林很多，美國人擔心加拿大的木材砍伐後會對美國構成衝擊，所以連加拿大樹木怎麼砍伐都要寫得清清楚楚，這只有森林業、伐木業的人被徵詢到才會反應那個東西。可笑的是，服貿影響那麼大，還有官員受訪說是看到報紙才知道，這就顯示過程裡的黑箱、不透明。昨天馬總統還說「中華民國有史以來最嚴格的審查」，你覺得這會說服學生嗎？會說服社會大眾嗎？

政府的假命題恐嚇

　　現在政府最常講的是韓國非常積極推動自由貿易，現在已經在我們前面，而且不把我們看在眼裡。對，沒有錯，韓國是全世界最積極推動自由貿易的國家，但他都跟先進國家先簽，跟美國、歐盟、加拿大，簽了3, 40個FTA，中國是很後面的。為什麼？因為他要賣東西要先賣到高價格先進國家啊！所以不要再用假命題恐嚇我們。諾貝爾經濟獎得主Paul Krugman，克魯曼說「經濟整合，往往對大國有利，小國成為受害者」，提醒我們台灣在開放過程裡面，不能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為少數人所把持、為少數人施壓，而是要步步為營要嚴格把關。所以台灣最需要的策略是經濟安全的策略，我們沒有說要鎖國，台灣早就是WTO會員國，台灣大部分的產品尤其是電子產品大部分已經是零關稅，可是我們還是需要一個步步為營的經濟安全策略，而不是貿然地對大陸全面開放，所以你看我們跟紐西蘭也簽FTA，跟新加坡也簽，為什麼沒有這麼大的反彈？因為它不是我們的敵國，它們也是小的國家，它們也沒有經濟以外的企圖。這是我剛剛用六點解構服貿背後自由貿易的迷思。

　　最後，這是我個人最想講的就是台灣經濟最關鍵的問題，不是開不開放、自不自由，而是台灣產業結構能不能升級、創造更高的產業附加價值，讓我們工人薪資提高過好的生活。但是自不自由開不開放都與市場沒什麼關係，從1970年代以來PC的發展、網際網路的開放、材料技術的突破，那一項跟市場有關的？全都是國家與非營利機構的努力，透過好的產業政策、經濟政策，產生很多科學跟技術突破，這些突破99%是跟市場沒關係。台灣產業升級需要很多對策，需要教育政策、產業政策、技術政策、科學政策、文化政策，可是我們的政府不走正途，執政6年就只有一個自由化政策跟「油電雙漲」，就好像台灣就只有自由化的問題，這不只是天大的錯誤，這會讓台灣的經濟繼續沈淪，怎麼會國家的社會經濟產業發展全賭在一個「服貿」，「服貿」通不通過竟會比學生的人權、性命重要嗎？需要用盾牌、棍棒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嗎？我剛才花了很多時間講服貿、「自由化的迷思」，我相信318學運不只是服貿，更是一場民主的抗爭，各位同學努力的意義是代表人民，從政客手中奪回自主權，奪回決定自己未來的發言的權利。謝謝大家，謝謝。

本文為3月27日清華大學野台演講內容，內文引自http://ppt.cc/iP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