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烽益(台灣勞動與社會政策研究協會執行長)
每年的十二月起到隔年的三月底,是台灣蔗糖生產的季節,載著滿滿剛收成甘蔗的小火車或卡車,奔馳在濁水溪南岸的雲林虎尾街頭,前往虎尾糖廠。虎尾糖廠是全台灣唯二以本地甘蔗生產砂糖的糖廠,另一家是台南善化糖廠,台灣另有一糖廠是進口蔗糖原料加工的高雄小港廠。國人一年對砂糖的需求量約57萬噸,上述兩家糖廠約生產5萬公噸,其餘則是台糖進口原料糖加工精煉與民間業者進口來滿足。
台糖公司的成立,是戰後國民政府為了壟斷生產砂糖出口的利益,因此將日治時期由私人經營隸屬於四大株式會社的大大小小共42間糖廠,全部收歸國家經營,當時共接收了土地113,563公頃、私有鐵道2,964.6公里、職員5,208人、工人19,829人,總資產達2億7千多萬日圓。例如目前尚在製糖的善化糖廠前身就是臺南製糖株式會社、小港糖廠前身則是台灣製糖株式會社後璧林製糖所。
也就是說,日治時期散布全台的私人經營地方性糖廠,在國民政府來台之後,被國有化且統一化整合成為現在的台糖公司。過去,國家壟斷砂糖出口以賺取大量外匯,後來從1980年代開始,台灣人工成本逐漸提高且國際糖價持續低迷,無法與世界上其他產糖國在價格上競爭,而失去出口實力,台糖的角色轉變成執行穩定本國糖價的政策性任務,以僅約生產成本一半的價格提供給國人,造成生產愈多賠愈多,光是善化與虎尾糖廠,一年就虧損約七億元。
位於濁水溪南岸的雲林虎尾糖廠,是目前全台本土甘蔗生產量最大的糖廠,1906年由大日本製糖株式會社來台灣創設,該公司的糖廠遍及台灣、爪哇、朝鮮半島與海南島等地;1943年把總公司本社從東京搬到台北,更名為日糖興業株式會社,虎尾糖廠當時是該公司的虎尾第一、第二製糖所,產量全台之冠,並成為當時東洋第一大糖廠。
目前虎尾糖廠的員工約有280人,製糖所需的甘蔗原料,來自於糖廠本身自營農場2,953公頃、甘蔗產量21.6萬公噸,再加上與當地農民契約耕作的約耕農場362.4公頃、產量3.4萬公噸,總共25萬公噸的甘蔗生產出本土二砂、甘蔗糖漿、黑糖糖漿共2萬餘公噸。如果連同本廠員工、上下游週邊勞動力以及契作農民,虎尾糖廠應該有超過千人的規模,可說是雲林少數在地的龐大經濟生產組織;雲林這個農業大縣如何把虎尾糖廠在地化,成為與在地農民的利益休戚與共,是一個值得思考的議題。
雖然本土生產甘蔗所製造出來的砂糖價格被政策性壓低,不過,過去一年多來,最大生產國巴西因氣候異常產量大減,第二大生產國印度則因為石油價格高漲,又配合美國不進口俄羅斯原油,導致印度將蔗糖出口量的四成移作生產乙醇此一生質燃料,再加上國際船運費用高漲等因素,國際糖價過去一年來持續調漲,漲幅已經接近三成,大幅縮小與台灣本地砂糖的價格差距。
過去,雲林在地農民與虎尾糖廠的關係,僅僅是糖廠與農民「契約耕作」,然後糖廠向農民「保證收購」,農民只負責耕作,對糖廠經營根本毫無著力。目前國際糖價大漲之際,台灣的蔗糖生產,在國際原料民族主義的氣氛之下,各國紛紛自擁大宗物資與能源自保,過去三十多年來的全球化浪潮似乎已經走到反轉的盡頭了,台灣本土糖業生產的復興,或許又將到來。
依照經濟民主的精神,國外有許多社區當中的企業,由居民所共同持有經營,美國非營利組織「民主協同合作」(The Democracy Collaborative)就提出「社會共同控制」、「共同投資控制」與「勞動共同控制」等三種模式來替代資本主義的生產組織。其中,在「社會共同控制」模式當中就有民主能源事業是由社區居民共同擁有經營,在「共同投資控制」模式當中也有透過社區共同基金與社區金融機構來控制運用資產,提升社區民主分配或擴大社區經濟。
日本近年來為解決城鄉差距所進行的地方創生運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如何引進企業對於地方投資,或透過資金、人才與資訊能力的協助,提升在地企業的競爭力,進而更加在地化。與當地農民息息相關的雲林虎尾與台南善化糖廠,如何與當地居民產生更高度的連結及參與,形成一個在地的生命共同體,也應該是當前台灣地方創生行動的重要一環吧!
特別是雲林縣政府每年的財政預算都必須大量依賴中央補助方能平衡,雲林縣人口嚴重老化、人口外流,麥寮六輕特區等於是獨立王國,區內企業的營收都上繳中央無關地方縣府;一旦雲林縣政府擁有虎尾糖廠的經營權,成為縣營公司,就跟台北市政府擁有台北捷運公司、金門縣政府擁有金酒公司一樣,這就等於是雲林縣民透過縣政府共同出資控制經營,讓虎尾糖廠成為在地化的公有企業,可注入糖廠發展新活力,更能與當地居民及農民有更進一步的連結,達到共有、共享、共榮的在地共同體。
本文刊載於全國金融業工會聯合總會第256期月刊【經濟民主ABC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