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烽益(台灣勞動與社會政策研究協會執行長)
九月份中國以檢出有害蟲為理由，暫緩台灣釋迦與蓮霧的進口，這是繼今年二月禁止台灣鳳梨進口之後，再度對台灣水果暫緩進口的決定。這三項水果剛好就是台灣水果出口中國的前三名，鳳梨年產量約43萬噸，出口量為十分之一，其中90%出口中國，釋迦年產量5.7萬噸，有四分之一出口，95%出口中國，蓮霧年產量5萬噸，有十分之一出口，幾乎百分之百出口中國。由此可見，這三種水果的出口幾乎完全依賴中國，被中國市場壟斷。對此，農委會除了決定向世界貿易組織（WTO）提出爭端解決的訴訟之外，也編列10億元的預算來補貼生產釋迦與蓮霧農民的損失。 不過，農委會這種直接現金補貼的作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台灣農民的生產體系其實是非常脆弱的，產地農民內銷被收購的盤商控制，出口就被收購的貿易商掌握，農民都賺不到最終端的銷售利益，生產者只能期待比較好的收購價，並且要自行承擔生產過程風險，而由於同一種類農產品的生產者沒有聯合組織協調產量，時常造成價格崩盤。因此，台灣水果最初要發展外銷是基於解決國內生產過剩，是一種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並非是內生自發性因素而生產最精良的產品外銷。這在台灣出口導向的製造業生產者眼中來看，是不可思議的。
如何讓生產者或勞動者能夠公平地分享到更多的經濟果實，這是經濟民主所要追求的目標，台灣農民長期無法分享農產品銷售後的經濟果實，這是整個農業生產體制的問題，絕非國家砸錢所能解決。借鏡他國，紐西蘭這家由農民所共同擁有生產奇異果並且自我管理營運的Zespri，其如何形成與農民共有、共享的經驗，值得我們參考。
紐西蘭在1970年開始種植並出口奇異果，當時被7家貿易商所掌控，1980年代其他國家也生產奇異果之後，紐西蘭的奇異果農由於生產過剩，造成供過於求，再加上貿易商向生產者壓低採購價，造成價格崩盤，農民血本無歸。1988年的公投，生產奇異果的農民決定要一個單一的整合行銷平台，來取代過去的眾多出口貿易商，因此國家就成立了紐西蘭奇異果行銷局（The New Zealand Kiwifruit Marketing Board），一方面也是為了因應紐西蘭在1995年加入WTO的衝擊，1994年農民公投通過成立紐西蘭奇異果農公司（NZKGI）與1996年成立ZESPRI行銷公司。不過，後續為了因應內部治理與外在競爭的挑戰，1999年通過奇異果產業重整法與奇異果出口條例這兩個法令，並在2000年整合將前面兩個機構整合為單一的平台Zespri Group Ltd（註1） ，也就是目前大家所熟知的Zespri。
Zespri依法律授權成為紐西蘭生產奇異果果農的單一壟斷買方，這也讓Zespri可以制訂奇異果的共同採購規格標準與品質，與調節生產量的權力，讓紐西蘭奇異果競爭力可以獨霸全球。2020年Zespri總營收為33.6億紐幣（約672億台幣），其中支付給農民高達19.6億紐幣（約392億台幣），這是因為約有1,500位生產奇異果的農民持有Zespri這家公司48%的股份，其餘股份均為國家或新託基金所持有。也就是說，Zespri這家公司是由紐西蘭奇異果生產者所擁有並且自行管理營運，目前的董事長Bruce Cameron也是一個奇異果生產者，而前任董事長在2018年更曾提出要把Zespri目前的公司組織，改成由生產者完全控制的合作社型態，但未獲政府的同意。
更重要的是，奇異果末端銷售所產生的最大利益則由農民所分享，因此，等於是農民生產奇異果賣給Zespri獲得穩定採購價格的利益後，又可以再分配到出口銷售的利益。農民自主自立擁有這家公司，也遵守組織制訂的生產秩序與產品標準，避免了農業生產最常見的搶種爆量導致價格崩盤的風險，這種協同生產就是一種民主生活化的最佳體驗，而共同參與經營、共同分享成果更是經濟民主的體現。
在農業生產上，由農民擁有生產銷售之經濟組織，是常見的模式，紐西蘭的Zespri是農民出資以公司企業的型態運作，另外，紐西蘭最大的乳製品生產集團恆天然（Fonterra），則是由10,500名在地酪農所組成的生產合作社，占了全球乳製品出口量的三成，年營業額超過4千億台幣。另外，美國加州生產蔓越莓果汁的優鮮沛（ocean spray）也是由700多位農民所組成的生產合作社，以自我經營自我管理的模式來共享生產利潤（註2） 。
台灣的農業生產還不時發生產量暴增，價格慘跌，農民叫苦的新聞，這時候，政府單位還是僅靠著國家預算收購，固然解決了農民燃眉之急，卻也讓農民沒有動力與意向從自力整合的生產組織型態來發展，這就造成不斷發生的搶種價跌然後國家收購的惡性循環。這次台灣水果遭受中國的暫緩進口，或許是一個轉機，可以重新建構農業的合作生產組織出現，以前述紐西蘭奇異果農民合作生產的例子為鏡，將農業生產銷售組織也注入民主的元素，讓農民自立自主、共享共榮，這才是永續的農業經濟發展之路。
本文刊載於全國金融業工會聯合總會第248期月刊【經濟民主ABC專欄】
註2：http://www.bankunions.org.tw/?q=node/2727，洪敬舒，〈囚犯困境與合作效率〉，金融業工會聯合會訊第241/242期，2021.1.31。